借人典籍,皆须爱护,先有缺坏,就为补治,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。济阳江禄,读书未竟,虽有急速,必待卷束整齐,然后得起,故无损败,人不厌其求假焉。或有狼藉几案,分散部帙,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,风雨虫鼠之所毁伤,实为累德。吾每读圣人之书,未尝不肃敬对之。其故纸有《五经》词义,及贤达姓名,不敢秽用也。
——《颜氏家训•治家》
【小识】
每读此段,倍感温暖。作为读书人,不爱惜书,还能爱惜什么?
我购藏书籍颇多,也常有朋友和弟子欲借阅之。我都婉拒。虽然不意得罪了一些人,也在所不惜。因为,一则,我的书都是我所爱的,借出去后,夜不能寐;二则,很多人奉行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,借去的书,反正不是自己的,也不爱惜。还书之日,满纸狼藉,折痕累累,圆珠笔到处划线,飞扬跋扈,不堪一睹,甚至把一本书读成了两本书,从中断开了。说他两句,他倒更有理,曰:书就是给人读的,保护那么好做甚?
颜之推明确说:“借人典籍,皆须爱护”,借别人的书籍,都应当爱护。甚至他说,借来时,如有缺坏,就替别人修补好。这是何等境界?他却说:“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。”这不过是士大夫百行之一呀。鲁迅生前,就很爱惜书籍。一个不爱惜书的人,能算读书人吗?能读好书吗?颜之推接着举了一个例子,《颜氏家训》的可贵或可爱之处,就是经常举例说理,而且所举例大都是他身边的事例,甚至亲戚或同事的,让人读来倍感亲切。济阳有一个人叫江禄,读书没有结束,即使遇上急事,一定等把书卷束整齐,然后才起身。晚唐以前,没有桌椅,大家都是跪坐在席上,有事情就得起身。所以,他读的书,没有损败的,别人也不讨厌他来借书。因为南北朝时,还没有雕版印刷,当时的书籍都是抄写在绢帛上,还是卷轴形式,读后必须卷好并束起来。折叠式书籍是晚唐才出现的。
然后,颜之推又举了反面例子。他说,“或有狼籍几案”,或,有的人。有的人几案乱七八糟,书都部帙分散。部,本指门类,引申后称一种书为一部书。帙,古人用以包书卷用的书衣,一般十个卷轴包成一帙。然后,这些乱放在几案上的书籍,大多被孩童、婢女、侍妾弄脏,或被风雨侵蚀,虫鼠蛀咬毁伤,“实为累德。”实在有损道德。“累德”二字,用得真好。
接着他又以自己为例,说自己每次阅读圣贤的书,都是非常严肃恭敬的。那些废旧纸上有《五经》文义和贤达姓名的,“不敢秽用”,都不敢用在污秽的地方。“秽用”,用词多么精准,严厉。其实,我们小的时候,老人看到地上有字的纸,都是很敬畏的。敬惜字纸,此之谓也。如今大众媒体的兴盛,让人对字纸不那么敬畏了,甚至对书都无所谓了。我每次看到学生手里拿的乱草一样的课本,就很心疼。一个对自己的书都不爱惜的学生,你能指望他什么呢?有一次,我给我的研究生送了我新出的一本书,他当着我的面,就把书打开,似乎在阅读,然后就折页,甚至脏手把很好看的封面都弄脏了。我以后给学生就不轻易送书了。
我经常劝学生读一下宋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、袁枚《黄生借书说》。我觉得这两篇文章,是值得年轻学子认真阅读的。(杨光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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