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黄河三尺鲤,本在孟津居,点额不成龙,归来伴凡鱼”。这是李白对黄河鲤鱼的极高赞誉,也是对他郁郁不得志的暗喻,而我这个黄河娃只知道,母亲河养育了我,其中,也有黄河鲤鱼的一份功劳。
我家住在晋南的黄河边上,那时候说鱼,专指黄河鲤鱼,因为不知道在它之外,还有别的什么也叫鱼。长大后才了解到,黄河鲤鱼是同淞江鲈鱼、兴凯湖鱼、松花江鲑鱼,共誉为我国四大名鱼,从此头脑中鱼的概念,才大过了黄河之鲤。
黄河鲤鱼在我心目乃至生命中的地位,任何鱼都无法取代,不光是因自古就有“岂其食鱼,必河之鲤”的说法。黄河鲤鱼之所以品优味美,皆因它所处的特殊环境。一则,奔涌不息的黄河是天然的健身器,黄河鲤鱼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游曳,必然会不停地运动和搏击,自然练就了一身紧梆梆的肌肉,吃起来,很有嚼头,就像品味一篇很有张力的美文;再有,黄河水之黄,富含各种微量元素,营养丰富,黄河水哺育的鱼,味道自然鲜美。
黄河很少平静,大多时候都在咆哮,裹携着大量泥沙,如一群昏黄的野马,脱缰狂奔,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奔涌而过,溅起一层层弥漫的潮汐。冬天,三门峡大坝封闸拦水,黄河水一反常态,变得温顺,上涨漫灌整个滩地,抖落浑身的泥沙,清澈透明,波光粼粼。这时候在岸边,偶尔能见到被拍上岸的小鱼。春天,总有人来到黄河边捕鱼。河水被蓄起来了,此时的黄河像一个水域宽阔的大水库,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波光。不上学的日子,常常约几个小伙伴,来到河边打水漂,或是看捕鱼。
捕鱼者,常常在前一天傍晚出动,坐橡皮筏或小木船,撒下大片渔网,待到第二天,再坐船起网。不知道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时间段,是怕白天有人打扰,鱼儿不容易入网吧?静静的夜,连鱼也放松了警惕,稀里糊涂成了落网之鱼。捕鱼人每次都会有收获,进网之鱼小的虎口长,大的尺余,甚至更大。惊喜来临的时候,一网可起获几十尾,大多是黄河鲤,背鳞金黄,闪闪发光,体态苗条,透着精神,不像现在从市上买的,或从鱼塘里钓的,多数大腹便便,吃起来味同嚼蜡。网中鱼一旦脱离了网的困绊,就会不停地蹦,不知是想逃命,还是继续着“跳龙门”的梦。这时的捕鱼人开心得像个娃娃,他们坐上摆渡的大船,把鱼带到河对面的三门峡去卖。因为在河边,乡下人舍不得花钱买鱼,只是捡拾被捕鱼人丢弃的小不点,那是熬汤的上品。
后来,不知道从哪来的人,用自制的炸药瓶来炸鱼。他们用大个的玻璃瓶,底部装上碎石子,然后插入雷管,接上导火索,从瓶口引出,四周用沙子或碎石填实,点燃导火索,抛入水中。瓶子缓缓下沉,在下降的过程中爆炸。只听一声闷响,水柱冲天,被掀翻的水浪拍打着河岸,炸鱼的人手持鱼抄,瞪着贪婪的眼睛,急切地搜索着水面。不一会儿,大大小小的鱼便陆续漂上来,据说是被爆炸波震死的。等他们把大鱼捡走后,寸把长的小鱼会被浪推上岸,摊成一片。小伙伴们心疼地看着这些还没长大的鱼,将稍大点的捡回家,要么埋到灶膛灰中烤着吃,要么由家长操持,白水熬汤。极具穿透力的鲜香味道从自家院子向外飘散,四邻八舍都知道你家在吃鱼了。记得有一年,炸鱼者不满足于岸边的小打小闹,制作了巨大的炸药包,坐上小船想将炸药投到离岸较远的河流深处,结果葬送了性命。
五六月,大坝开闸,滩涂上休整的黄河水像是听到了冲锋号,千军万马一路奔腾。本已澄澈的河水,重新恢复了黄的本色。尚在悠闲的黄河鲤鱼,打一个机灵,便被冲向了河道,有的被晾在了滩涂上,胆大的孩子,便会冲进泥泞的滩地,扑向正在打挺的鲤鱼。
每年夏天,河水褪去,滩地的低洼处存留很多水潭,这是孩子们的圣地。游泳、打水仗、摸鱼,然后直接在水边烤鱼或是煮鱼汤,这是黄河娃犒劳自己的方法,自然也是黄河的恩赐。我上初中时的一个夏天,天降暴雨,黄河暴涨,在自家院子里都能听到轰隆隆的洪水咆哮。声音就是号令,村人立即手持工具,相继涌向河边,不是捕鱼,而是去捞柴火。柴,乡下人做饭取暖的燃料,虽在锅下,却和锅上的粮食同等重要。村里很少有人买煤,主要靠洪水季节从河里打捞柴火解决“燃煤之急”。洪水将上游的草木树枝一起卷来,不断冲撞、摩擦,最后大部分变成了碎木屑、小木棒,打捞后晒干,整齐码放,实际是在存储黄河岸边那不曾间断的袅袅炊烟。
每当打捞柴火的季节,我和弟弟就会跑到河边,去给爸妈搭把手。有一次,让我开了眼,见到了流鱼奇观。正当我们低头捞柴的时候,突然有人惊呼,鱼,鱼,有鱼!于是大家立刻兴奋起来,有的用手抓,有的用捞柴的工具捞,更专业的则用鱼抄。我和弟弟看着随柴草涌过来的鱼,惊讶地手舞足蹈,却又手足无措。试着用柴抄去捞,不等下手,鱼早逃掉了。突然灵机一动,哥俩默契配合,只要看到像是鱼飘过来,弟弟便在我的上游,瞅准了,用木棒猛击,然后由我快速用柴抄将其捞起,甩到岸上。那一天,我们哥俩收获了十多条黄河鲤鱼,大的足有三四斤重,足足让我们兴奋了许久。
那时油很少,奶奶把处理好的鲤鱼抹上盐,上锅用屉蒸熟了吃。其实,这正是检验鱼品的最佳方法,原本的黄河鲤鱼之鲜,一点不走样儿,也再无超越。
女儿初中毕业那一年,我带她回了一趟老家,正赶上大坝开闸。姨妈特地赶到河边,为我们买回了黄河鲤鱼,红烧之后的鲜美至今令人回味无穷。从那以后,很少再能吃到正宗的黄河鲤鱼,但那闪着金光的黄河之鲤,却一直在我记忆的黄河中游曳,游向母亲河的魂魄。(毛守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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